贼兵一见主帅将死,人人吓得三魂飞天,七魄遁地,四个英雄早是杀红眼眸,一为同僚报仇雪恨,二为国家勇战劲敌。全在阵里只顾乱杀南军,不问天地,不道良善。杀得这五千马步军不足半数退入城去。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把着官兵贼兵都是打死不少,刘延庆看这城池断非一时可以攻打,便是传令兵士用竹竿挑起钱振鹏、陈赟两个首级,鸣金收兵,返还大营。众人提着钱振鹏、陈赟两个首级,牵着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才到营中。童贯见了已是大喜,便命营中放倒白旗,赏了刘延庆、段鹏举、折可存、刘光世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只把常州半面围住,只待王瑾神兵利器问世攻打。

    且说许定又见城中良将殒身,心中惊慌,便是退开左右,叫来好友金节,又教人上城看时,果见宋国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许定叫阙翥、翁飞二将先且各上城带兵守护。自家又钻入后堂之中同金节商议,二人相顾无言,缓缓许定方才颤声道:“金节兄,如今大势已去了,我们二人该做何打算?”金节也是摇头,好一阵叹息,言道:“为今之计,只有投降,方可得一条生路。”许定大怒道:“金节兄你今日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圣公之恩,岂可这般舍弃。”金节道:“你我本就为宋朝旧吏,不过是因草头皇帝那贼兵所逼,何苦如此执迷不悟。”许定厉声道:“我们皆乃圣公宏福方可苟全性命于乱世,又得如此官职,今日怎可将个人之私,而置圣公之恩于不顾,金节兄你要做那叛国投敌的贼便去,俺许定自留城中与那宋兵一决生死,他日黄泉路上见,莫怪我不念旧情。”说罢,许定自是气呼呼的走了,金节见此,也只得长声叹口气,自返还家中去了。谁料那许定虽是嘴上义正词严,心内却是一阵发憷,自欲弃城逃走,便返回家中打点金银细软,只待城破之时叫众将率兵抵御,以便自家好逃,正所谓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便是如此,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并不卸去一身戎甲装,先是洗米煮饭,又至灶台边上捣药搅汤,拌入粥中,盛了一碗,端入屋中,其妻秦玉兰躺于卧榻之上,咳喘连连,见金节归家,欲要起身,不想两臂根本无力,眼看要倒,金节连忙扶住,叹道:“娘子你本就有病在身,莫要起来,免得伤着身子,家中之事交与我便好。”秦玉兰泣涕涟涟道:“皆是我这一副病体,连累丈夫。”原来这金节原是宋军旧部,只因方腊贼兵来时发妻秦玉兰卧病在床,不得远走,故而金节只得迫于降贼,屡立战功,换得赏赐,疗买汤药,以便救治自家爱妻。平日虽与钱振鹏等人友善,却是不得深交,每日军事尚毕,便是返还家中看护,绝无闲耍娱乐之事缠身。金节道:“如今宋兵围住城池,三面攻击。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秦玉兰答道:“即是如此,夫君何不弃暗投明,归顺官府。”金节道:“娘子你有病在身,若是出逃,怎可受此折腾,我金节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可弃娘子你于不顾。”秦玉兰叹息一阵,不知何言所答,忽然道:“我今日却想吃那后街张家铺子的炊饼,夫君可去买一些来。”金节道:“娘子既是想要,我自去给你买来,且稍午睡半晌,我便归来了。”秦玉兰笑道:“夫君慢行。”眼看金节出门去了,秦玉兰吃力起身,泪如泉涌,哭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分离在今夕,愿我夫君吉。”秦玉兰自床上取下一条白绫,费力挂于横梁之上,两脚踩着床榻,把着玉颈套于其中,再哭道:“夫君不可再因我受一世骂名,今我以此与夫君永别矣,只望悠悠老天,庇佑我夫君一生平安,脱离苦海,求他归顺讨逆,再不受我拖累矣!”说罢,秦玉兰两脚用力一蹬,晃晃悠悬挂这房中了,适逢金节刚买着炊饼,忽觉自家心神不宁,连忙往家中跑,一下撞开房门,却见自家爱妻已于房中悬梁自尽了。金节连忙取下秦玉兰,却早已咽气,金节一人于房中怀抱爱妻尸身嚎哭不止,一刻方停。金节知晓爱妻死谏之意,安葬了秦玉兰于后院共栽合欢花丛中,又是哭了一场,待到夜深人静时,金节独自一人,悬绠城外,趁着夜色,逃出城奔官大营去了,黄海荻蕤散人尝有诗叹曰:

    城破夫妻同灾死,不如妾独归顽冥。

    了无牵挂助夫归,一息可以行一里。

    自古情爱同林鸟,祸难临头各自飞。

    感慨玉兰身悬梁,身死犹存情义惘。

    自古男儿薄情郎,杜鹃声里香魂暮。

    却有金节糟糠念,宁愿同死不孤身。

    失身降贼为汤药,换得爱妻病解存。

    今番生死临别日,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女子遇薄幸,只求夫君得终老。

    古中兵灾幸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巧买炊饼虽托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延延无绝期。

    且说金节一路逃奔出城外,恰巧与营中两个军校撞见了,随即使偏去报知王瑾,王瑾听了大为惊喜,火速带着金节跑至童贯帐中。童贯正点着明烛,与那军师参谋李光裕在帐里议事。王瑾便带着金节走入帐中告知二人。李光裕看了大喜,便传令叫三寨中知会。童贯见这金节出城归降,心中也甚欢喜,当即就赏赐金节金银段匹,鞍马酒礼。又问道:“不知将军可知城中底细何如?”金节道:“城中尚有几员骁将,且地势险要,一时也难攻打,不过粮食已是紧缺,贤相何不忍耐数日也,便可成事。”童贯称是,便叫人带下金节,升做偏将,留于军前听用。

    且说城中自金节去后,人心思变,不过两日,许定便也使个巧话,哄那贺吉、縻貹、阙翥、翁飞四人仍旧死命据守常州城,自家却卷上那家中金银细软,亦是趁着夜色,乔装绕后门出城去了。日子最快,不觉也是到了十日之约最终之日,童贯正欲升帐议事,探讨强攻常州之策,刚要差人去请王瑾,不多时,就听得帐外轮鸣毂响,原是王瑾手下人驾了三辆鬼怪战车进来。童贯并着营中众将起身观看,只见那战车平地涌起四丈多余高,一层正底犹如一座镂空砖石,八个石轮安置车底,后方配置十六个精明儿郎紧紧跟随,以做替补。战车正面刻作一巨兽头面,端的是吞天蚀地神鬼惊,鲲咽鲸吸龙虎愁。油漆画成五彩颜色,两只灶口一般大小眼睛,直通车内的二层,便当作两个炮眼;巨口开张,底下一层的十六个军士俱在口内,中间突出一根实心滚圆撞城木,牛革蔽左右,置板如平地。两边各有四条铁链拴挂顶榫之上,左右自出数根粗撞棍,供那十来个兵士拖放,前端自有五面蛮盾斜靠上端,遮挡箭雨,保护车下儿郎,又教八名虎狼兵士身披厚铁甲,头戴坚铁帽,一手抬举八尺巨灵盾,一手高握锯齿狼牙棒。在那撞柱两侧防护,近身搏杀。二层通眼,内置八杆鸟枪火铳。两侧各有以铁水灌焊四尊鸟嘴袖珍石炮,发射石弹,这炮身长有八尺,镟木、打眼、绞镙旋、铸弹皆从底座所出,后装有一汽炉,中盛水而下炽炭,以作气柄,推送弹子。如此仅一枚火炮威力足可增长十倍之多,着空地上演练,一炮威力如狼入羊群,端的是个逆天杀器。众人皆是一声喝彩,不光速率极佳,那石弹前端早被打磨一环,又加铜皮包裹,内含铅锌,再经打磨,芯皮外露,杀生害灵,无恶不作。正顶观楼之中,一人居坐其内,披发仗剑,背负羽旗,各有数十号人挟机弩毒矢,暗藏三层碉楼之中,不露半身,只展一拳之孔,用以观望前情。如此机巧,只如固若金汤铁桶一般,堪称逆天杀器。王瑾便将此车称作火弩攻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