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溶月从来没觉得苏旭脾气好,但是她没想到苏旭逮住道理如此不管不顾!当然了,垂死之人,难免心绪异常。可苏旭实在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譬如现在,柳溶月惊讶地发现,苏探花竟敢把皇上当王话痨数落!

    苏旭痛心疾首:“陛下,臣早跟您说了!秦王要反!您非不信!陛下也不想想,臣就是乖张颟顸,也有家人父母,怎敢污蔑皇族?”

    苏旭满腹冤屈:“陛下!臣非妄人,若不是亲眼得见秦王私蓄甲兵,深山开矿。若不是臣亲身查明,殷山毒水祸害宛平,臣也不敢冒死陈奏皇族的罪过!”

    苏旭眼含热泪:“可叹都到这个时候了,陛下还想用臣的人头平息事端……岂不知塌天大事便在那里!陛下便把臣这看出端倪的宰了,难道就能长治久安?为人尚不可讳疾忌医!为政难道就能养痈遗患?陛下杀我是君要臣死,苏旭虽冤也无话讲。只是本朝口口声声以圣贤之道治天下,陛下……您总得讲些法度吧!毕竟还有史书臧否,还有后世议论!倘若陛下一味权谋,天理国法都不再讲究,那本朝岂非率兽食人?此间国土又与地狱何异?”

    柳溶月开始还一个劲儿地拽着苏旭,想让他少说几句。但是想想刚才自己在屋里口吐狂言,骂得比苏旭脏多了,她就干脆放弃不言语了。算了,都要死的人了,让苏旭痛快痛快嘴怎么了?许皇上胡乱杀人,不许被冤的分说道理?胡氏上法场还指天骂地咒死赃官呢!想开了,我俩也不过是借脑袋给皇上家平事儿的材料,凭什么还替昏君周全得那么细致?我算看出来了,但凡这世上多几个“我就不服”的刺儿头,估计皇上家也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只是柳娘子万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好性儿。领受了这般犯言直谏,人家对着苏旭也只是默默无言外加目不转睛。虽然皇上嘴角全程抽搐吧,但柳溶月怎么看怎么觉得皇上看苏旭的眼神儿有股子含情凝睇的邪性劲儿!

    啊!啊!啊!柳娘子的胸中顷刻点起了烽火台!

    那一瞬间,柳娘子并不强大的内心瞬间完成了:质疑苗太太、理解苗太太、成为苗太太的华丽转型!皇上也太过分了!同着她的面儿这么盯着她相公瞧,你当我是死人啊?!她现在也想上厨房拿棍子去跟皇上这狐媚子拼命!

    便在这个么个君主心猿意马、臣下浑身别扭、诰命夫人已经开始踅摸兵刃的尴尬时刻,大殿之外传来“哗哗”之声。

    苏旭顿时惊讶:“这是怎么了?太液池为何夤夜放水?”

    宝祐帝眉头大皱,遭此大事他本来满心怨怼秦王胡作非为,此刻倒让苏旭说得有些羞愧:“这是秦王的死士强攻皇宫,想来是他们炸毁宫墙,引得护城河水倒灌。”话说到这份儿上,皇上是真心发愁:“也不知此事了结皇宫损伤多大?祖宗家业会不会毁于一旦?你们有所不知,此刻隆禧殿已成泽国!朕这个兄弟……朕这个兄弟……嗨……朕也没想到他竟然狂悖至此!”

    柳溶月从小儿老实厚道,她倒肯实话实说:“陛下别急,倘若只是护城河水倒灌,那是不会酿成大患的。此刻隆冬水缓,又无暴雨如注。皇宫地势高起,便是一时河水涌入,只要将决口堵塞,断然不会出什么大事!去年夏天宛平发水,那是暴雨连天,外加山洪改道,才会泛滥成灾、冲毁民房。皇宫高大稳重,远非乡野小民的茅檐草舍可比,唉……陛下放心吧,我看皇宫不会遭大凶险的……”

    人家柳大人毕竟真刀真枪上堤治水,她对这洪水涌入这事儿还真有些真知灼见。

    陡然察觉皇帝和苏旭都用诡异神情盯着自己,柳溶月才惊觉自己现在是妇道人家,不该如此广闻多知。她赶紧摸摸鼻子,往回找补:“我……我……我也是听苏大人这么说的……”

    苏大人赶紧帮腔儿:“对对对,我家娘子耳聪目明,什么事儿都是一听就会,一听就会!”

    甭管怎么说吧,听治过水的臣子……嗯,治过水臣子的老婆说这波皇宫遭劫不会闯出大祸,皇帝心下稍微安定。心安之后,再听外面水声阵阵,皇帝就越发觉得湿透的锦袍冰冷彻骨,难以忍耐。

    柳溶月到底是冒雨在大堤上打过滚的人,她看出皇帝身上泥泞窘迫,立刻跑去暖阁里寻了些厚实袄裙出来交给宝祐帝:“陛下可将身上湿透的衣裳除了,换上这个暖和暖和也是好的。否则只怕要冻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