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恤秘密计划着我离晋赴楚的事,我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小秘密,依旧做着每日该做的那些事。这一日午后,我与四儿服侍完病中的赵鞅,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吃一顿“早食”。

    “阿拾,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可你总不能天天作践自己的身体,多少再吃一点儿吧!”四儿蹙着眉头盛了一大勺的肉糜浇在我的黍泥上。

    我看着冒着肥腻油花的黍团,喉间一阵痉挛,急忙将陶碗推到四儿手边:“我饱了,你吃吧。”自孕后,我每餐都吃得很少,鱼腥肥腻之物更是碰也不碰。无恤为此担忧,总是想方设法偷偷给我添食。可一个多月下来,我没有发胖,脸色还一天比一天难看。四儿以为我不思饭食是为情所伤,终日忧心忡忡。可智瑶的耳目无处不在,我即便知道四儿担忧,也只能对她隐瞒实情。

    “一碗粟羹、半碟菜碎,董石都吃不饱,你怎么能吃饱?来,再吃一口,这是野麋腹下肉,肥是肥了点儿,可是加了黄姜很香的。”四儿不理会我的推拒,径自用木勺剜了一大勺的黍泥喂到我嘴边。

    我被野麋腥膻的气味熏得发晕,可不想四儿难过,只得硬着头皮一口吞下黍泥。四儿见我肯吃了,连忙将碗里的肉糜混着黍泥搅了搅,又剜了一大勺送上来。我看着那一坨白白黄黄的黍泥头皮直发麻,急忙推开她的手嚷道:“我今日是真饱了,你自己多吃点儿。”

    “阿拾!”

    “真饱了——”我拿走四儿手里的陶碗,转而握着她的手道,“我这些天老忘了问你,于安最近是不是又住进太子府了?”

    “你都知道了?”说起于安,四儿总算放下了手中的木勺,“太子半个多月前派人接他入府,说是有要事找他商议。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后来那边派人来取走了一箱他的衣物,他就一直住在太子府没回来。”

    “如今国君重病,太子又格外器重他,他志气高,忙也不是坏事,你不用太担心。要不,今晚你也别回去了,我叫人把小石子接来,我可好久没见到他了。”

    “别!”四儿一听忙摆手道,“男孩子长大了最爱闹,如今赵周不在,董石来了也没个玩伴,闹起来若吵到了卿相,可是大罪过。”

    “你不在家,于安也不在家,总叫小石子一个人待着也不好。不如这几日你先回去陪孩子,这里我一个人也行的。”我想到董石瘪嘴委屈的模样,心里就万分歉疚,说到底还是我劳烦了他们一家人。

    “说什么胡话呢!要是我走了,别说每日要给卿相煎三顿药,就是入睡前煮那一大桶浸浴的药汤就能活活累死你。瞧你这张黄蜡蜡的脸,你还嫌我不够担心吗?”四儿恼道。

    “这不还有伯鲁帮忙嘛。”

    “赵家大子也瘦得厉害啊……”四儿面色一黯,捏住我的手道,“阿拾,我真不懂咱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赵无恤那样待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家做那么多?卿相是死是活与咱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死了便死了,我陪你回秦国去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天塌下来也好,这世上总还有一个地方能留咱们——”

    四儿越说越大声,我连忙起身捂住了她的嘴:“你轻点儿声。”这夹室的小窗可不偏不倚正对着赵鞅的寝居呀。

    四儿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她手心冰凉的汗水似乎都渗进了我的手背。我知道,在她的眼中,无恤负了我。我这厢日渐憔悴,姮雅那里却因为得子终日欢声不断。四儿每日待在赵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必是苦闷至极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番说辞安抚四儿,四儿却忽然拿开我捂在她嘴上的手,望着两丈开外赵鞅的窗户道:“阿拾,你说卿相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赵鞅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即便我想上一天也不会有答案,因为它实在太过复杂,复杂到我宁愿放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