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更认出是白继昌。戎老根向吕长更打了招呼,叹了口气说,你看这阵子让小日本折腾的,以前这时候货物堆成了山,可现在……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三个人忙乎了一阵子,便在货堆旁坐下来歇息。白继昌说,他正好有事有求于吕长更,戎老根起身要避开,白继昌让他也坐下来听听。白继昌把日本人与藏古董的事说了。

    “那些可都是几千年来祖宗留下的瑰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连偷带抢地给弄走了!咱们没办法,有人有办法,想请咱们帮助摸摸这些古董的底,瞅准了档子劫了去!”白继昌看了看两位继续说:“我想这事咱也不能不吭不哈地就这样搁那,能帮多少是多少。”戎老根眼里突然闪出一道亮光,问了一句与这事似乎相关又不相关的话:“我咋听说鹞子回来了?”

    白继昌沉默了一会,内疚地承认:“是的,是我不让他在这个时候回来看您的,还望您老……”戎老根嘴角哆嗦地重复着说:“知道知道,回来了就好。”吕长更给戎老根宽心:“这孩子就是有出息,是干大事的人,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流芳百世、家喻户晓。这会儿顾不上回来,明儿肯定会回来。”

    戎老根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说:“扯远了扯远了,说正事吧。”白继昌说,日本人现在修铁路、飞机场,劳工根本不够用,城里的杂事离不开装运行,只要他们在这方面有动静,咱们事先知道就行。

    吕长更说,这也不是啥难事,前几天东关的班头还说,乔鸣桧这一阵子把那里的活全给他们包了,吕祖庙里尽放些陶鼎、铜镜、铁鼎,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汉隋陶俑和唐三彩、石菩萨像什么的。乔鸣桧还经常带着个日本人去给这些东西照相、写记号,完了后又是让他们按尺寸做木箱,还是用破布和稻草绳缠好,又在封口处贴上封条,看样子还真的是要运出去。

    “吕祖庙?”白继昌又问了一句,吕长更点了点头说:“他们什么时间要把这批货运走,还真没有个准信,我想可能快了,包基本上打完了,不过日本人让不让咱们起运,那可就说不准。”白继昌请他再问一问班头,譬如字画、金银玉器之类的。吕长更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他好像没有说,既是有,日本人也不会把这些值钱的东西堆存在那地方。”

    白继昌推想,乔鸣桧一定知道文物精品藏在什么地方,或许他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日本人,自己匿藏了起来归己所有,等待机会转手再倒卖。放在书会或者他家里可能性也不大。戎老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说:“乔鸣桧在这里做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装箱,让人来送到金谷大街夏记古董店去了,回来的人说,他好像成了那里的老板。”听到这里,白继昌在脑子里迅速形成了一个“夺宝方案”,这个任务还得让戎鹞子回来完成,他对城里各方面熟悉。

    第二天,白继昌向汪竞萧证实了吕祖庙的情况属实,汪竞萧也向他讲了乔鸣桧的事。白继昌听了,只是向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其他的也没有再说什么。

    武中合没有按时和汪竞萧接头,是因为他偶然撞上了洛阳的“神偷侯七”。

    侯七本来在洛阳的监狱里服刑,日本人打来的时候监狱长给每个犯人发了杆枪,只要上了城墙向日本人开枪其罪全免,侯七也确实上了城墙,但他把枪扔到城墙下就溜了。这个侯七又是谁?据说当年孙殿英在赌桌上,被其师徒俩盗走了七根金条,因分赃不公,徒弟暗中出卖了侯七,孙殿英费了好大劲才把侯七逮住,但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一天下午,有个小脸尖下巴、弯腰弓脊的老者提了个精致小箱子,自称是受人之托送到府上的。孙殿英打开箱子,除了五根金条,还有一封笔迹歪七扭八的信,内容说,还有两根金条在他徒弟那里,并注明了徒弟的住址和家里的情况。信中说,既然孙殿英知道了他的底细,侯七不愿意结此孽仇,即日远走高飞,今后绝不在本地混人。孙殿英气没有消,指着桌上的麻将牌对来人说,侯七他自以为本事大得很,让他来把我这副牌里的“东南西北”风随便拿走一张,这事就算了了。老者装模作样地把四张牌看了看又摸了摸,说了声“知道了”后就告辞了。孙殿英一想不对,说不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侯七,忙让护兵收拾牌局,发现正是少了这四张。孙殿英哈哈大笑:“好一个神偷,名不虚传!”第二天护兵在给孙殿英整理床铺时,在枕头下发现了这四张牌。孙殿英闲来和城南神算高举人聊起此事,高举人捋着胡子说,此乃“高枕无忧”也,此后他绝不会再登贵府了!几天后便有人传,郊外一高手盗贼,全家被官府灭门,乃侯七之徒也。

    那天天黑前,武中合一行十几人进城,恰好与侯七在城东门相遇,此时来往的人相对比较多,人们吵吵嚷嚷、杂乱成堆的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伪军们慢慢腾腾地搜身,一个像货郎的随从把手中的箱子,递给武中合身后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先去和已经收买过了的伪班长打了照面,这个时候前面的人群忽然向后拥了一阵,武中合不由身子歪了下,再回头郎中手中的箱子没了。侯七本事再大,也大不过中统一群子训练有素的人,只好认栽。武中合看着侯七虽瘦却轻巧的身子,还有他那双“窥间伺隙”的小眼,心中有了另外的一种想法。

    侯七被押到仝记澡堂,武中合一手玩弄着根三尺来长的竹劈条子,一手晃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砖”,对侯七说,两条路,要不挨顿竹劈子出出血、松松筋骨,然后再到泡澡池里喝个肚皮圆;要不收起金砖替党国服务。侯七看着武中合清冷的脸上满是杀气,当然是选择后者。

    武中合现在不需要汪竞萧的情报确认了,馋猫最关心的哪里的腥味最大,现在的侯七就是他的鼻子,能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侯七必经是个“内行”的贼,关于文物或者值钱的东西他绝对会留在自己肚子里,除了他早已关注很久的“夏记古董店”外,其他的毫无保留地全倒了出来,为博得武中合的信任,就连孙木庵地窖里的石门暗室也都交代了。至于吕祖庙里的那些箱子,侯七摇晃着脑袋直叹息:“那些东西看着是怪值钱,只是不好带出来,搬一个不值顾,多了拿不动,况且比较大,招人眼,不过……”侯七那双小得像枣核一样的眼闪着亮光,“最近些日子,日本人让附近村子里的人,用洛阳铲在邙山岭上乱打眼,好像找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长官您要是能带我上去弄他们一家伙,那可就发大财了。”侯七说着,用眼扫了一下他身边的人,又补充道:“那里只有两三个日本兵和几个丘八看着。”武中合好像没有听到他讲的话,站起身在窄小的房间里踱了几步对侯七说,这都是后话,等你完成了任务咱们再从长计议。

    “任务?什么任务?”侯七用胆怯而带乞求的口气问。武中合让人打开箱子,装满炸药的中间有一只冷冰冰的方形定时器,他拿起定时器像玩弄一台闹钟一样,把红色的指针拨了拨,闹钟立即发出微弱的嘀嘀声,武中合又按了下“引爆回位”,口气严厉而又不容置疑地对侯七说:“你把这箱子放到存文物的屋子里,把闹钟的红指针扭到底,然后离开那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侯七更加疑惑“那可都是些崩不散敲不碎的东西,您这是……”武中合拍了一下桌子,猛然打断侯七的话,“这是命令,懂吗?命令!”转而又用亲近的口气对他说:“这是你立功受奖的机会,你也是中国人,不会眼看着老祖宗们的东西,让杀人放火的日本人拿去亵渎吧!”武中合看侯七脸色仍然不坚决,又安慰他说:“你放心,三分钟足够你撤离,我和弟兄们在外面接你。事成之后,你不仅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扬眉吐气,还可以得到国民政府的授衔,将来嘛——”武中合说着,走到侯七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干瘦的肩头,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狡诈,“将来说不定你老哥比我混得大,兄弟们还得请你多关照啊。”其实武中合也知道,这箱德国货的炸药威力再大,也起不到毁灭性的作用,但他就是要这样做,让日本人顾及,让他的上司赞赏。

    武中合的计划如是进行,整个吕祖庙在剧烈的轰响声中火光冲天,照亮了东关半边城。侯七再也没有回来,当他打开箱子的一瞬间,箱子就猛然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