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宋浴秋也没再看他,默默地坐回摊前,捞起了有些坨了的面。

    第二天宋浴秋早起去上班,兜里装着用纸包好的两块油糕,热好了充作早饭。

    虞西敏这样的留洋大少爷大概不会吃这种街头小吃,这油糕搁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走油,是再不拿出手孝敬长辈的,代交什么?宋浴秋爱惜物力,自然得自己留着吃了,下回再补。

    他坐上电车,这一班里却没有庄柯。宋浴秋猜想他昨晚应当陪同表姐和周夫人折腾到很晚,今天估计请了假。

    从法租界到庄柯供职的英租界警务处距离不近,电车下来还要再步行二十多分钟。以往庄柯会提前一些出门,直到有一次迟到与宋浴秋坐上了同一辆电车,他才刻意地选择了这班,以图每天能和宋浴秋见面。

    宋浴秋想到他那位干练爽利的表姐,气质如兰相貌端庄,同虞西敏相伴来到西餐厅,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宋浴秋之前就调查了虞西敏的婚配情况,得知他这个年纪仍是未婚,也不曾听说订立了婚约。按道理,像虞西敏这样的年纪多半是早已娶了一位家世相当的妻子的。宋浴秋只能猜测虞西敏私生子出身,高不成低不就。

    不知道为什么,等想到这节,宋浴秋竟忍俊不禁。

    当年奉溆意是炙手可热的“圣孙”时,京中名门淑媛和外省闺秀中不乏与之议亲者。但因为风云际会局势不明,奉溆意被遣出国、奉定初称帝失败,各家一时也没了结亲的打算。直到奉府的泼天财富落到了奉溆意手里,奉公馆中不知不觉多了一波一波往来的媒人。

    有一次奉定初的一位部下携夫人来拜会奉溆意。此公已退军职,安心在天津做寓公,偶尔也替洋人做做掮客,暗中帮直系走私军火,捞得盆满钵满。他一向为人谦逊,给奉溆意的印象也很好,因此被奉为座上宾。他的夫人姓王,祖父、伯父都做过安徽巡抚,也算官宦世家。王夫人生得纤秀,举止投足很有江南女子的婉约风致,向奉溆意委婉道明来意时也是温柔恬淡的声气。原来她有个侄女年方十八,比奉溆意大一岁,去年中学毕业,至今一直处深闺之中安心随母亲学习管家。

    奉溆意默默听着,王夫人打量着丈夫的神情继续道来,大意是说这位王小姐相貌、才学、性情都是极好的,父亲是芜湖师专的校长,母亲也系出名门工诗善画。

    王夫人不是善言辞的人,但一方面丈夫嘱咐,另一方面看奉溆意确实是个极好的郎婿人选,因此此番说媒很是卖力,奉溆意都不忍打断这位夫人。

    但王夫人的丈夫早已看出奉溆意无意,本就是上门一试,因此不做勉强,借故带着夫人告退了。

    等人一走,奉溆意快步踏上楼梯,果然看到一个小人抱膝坐在楼梯转角处,躲在大花瓶后偷听了许久。

    一见人上来,宋晓泉就抬起头来,捏着嗓子唱“小姐身靠栏杆观水面,见那池中戏水有两鸳鸯……”唱词没完,奉溆意便笑着将他抱起,慢慢走上楼梯道:“晓泉想同我鸳鸯戏水,我听明白了。”

    宋晓泉像条活鱼一样不知不觉溜出了奉溆意的臂弯。他顺势又坐到了台阶上,仰望着奉溆意道:“奉公子要觅什么样的妻子呢?”

    他问得坦荡,倒叫奉溆意不大舒服,便也撩起下摆坐到了台阶上,扭头问他:“你乐意我娶妻吗?”

    宋晓泉睁大了眼睛,奉溆意连忙追问道:“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