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见到沈胜衣也就是薛小怜的时候,他人还没有一张八仙桌高。刚踢了个光头没两天,头发长得倒快,头皮上已经起了一层青茬。一张尖削的瓜子脸,丹凤眼,悬胆鼻,樱桃小口,皮色比普通女孩儿还要白皙。戏班的薛老板献宝似的将人推到他面前,不无得意道:“一百两。值不值当?再晚一步,就让别的班子给买去了。”

    话说独孤俭年轻的时候,不知在这薛老板身上洒了多少银钱。每月候府发的工俸,族里发的花用,少说有一半都花销在了戏园子里。此时人到中年,成了家,听戏的那份兴致已经减了大半,倒是与薛老板相交多年,成了莫逆。薛老板认定他在候府当差,手眼通天,是个见惯大世面的,因此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见独孤俭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那孩子,薛老板执起孩子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一面揉搓着孩子的手腕一面道:“您瞧。这孩子的模样就不用说了,难得手长得小,骨节细,还是个削肩膀。真真是千里挑一的旦角的材料。人也很伶俐,记性又好。我打算收他做关门弟子,好好教上几年,指不定将来的名头比我还响哩。”

    独孤俭点了点头,掇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待薛老板叫人把孩子带出去练功去,方才开口说道:“亏得你下手快,这样的人才可是十年难遇的。你不是正愁一身本事后继无人吗?这下好了,有人接你的班了。哪里得来的?”

    薛老板见四下无人,便据实告道:“是城隍庙的王二麻子做的中人。说是他爹染了恶疾,自己都养不活,不得已把孩子发卖了。因为孩子生得好,不舍得卖给人家当苦力,宁可到戏园子里来学戏。万一将来成了角儿,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总是不愁了。”

    独孤俭一听是王二麻子,就知道这孩子的来路不正。王二麻子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地痞,专在人市与人做经济。经他手发卖的,多是些娼寮书院里长大的孩子,或是普通人家的私生子,家里实在养不住了,不得不替孩子寻个出路。听说也有从外乡拐来的,只是没有实证,官府亦不好随便拿问。

    独孤俭想到方才孩子看他时那惊恐不安的眼神,心下不由惋惜。遂道:“既如此,你就好好栽培他。将来让他好生奉养你。你就等着收银子罢。”薛老板因言笑道:“可不是吗?”

    不知不觉七八年过去了。薛老板果真如先前所言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那孩子。除了戏班里教戏的师傅,还特地从外面请了个教书先生来教孩子读书、写字,只为让孩子身上能沾些书卷气。孩子的悟性很好,又肯吃苦,不但戏学得好,先生也时常夸奖他聪慧。

    皇天不负苦心人。几年下来,果真就栽培出个闺门旦来。难得气质脱俗,举止娴雅,真真是从戏文里走出来的绝代佳人。薛老板依着自己的姓氏,给孩子起了个大名叫薛小怜,意为我见犹怜。到了薛小怜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登台就一炮而红。不出一年时间,就成了淮扬地面上最红的旦角。

    人红了是非自然就多。扬州城里的那些纨绔仗着有钱有势,个个都想与他攀交情。戏园子里争风吃醋,以至寻衅械斗之事时有发生。薛小怜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又自负才华,心高气傲,如何周旋得来?薛老板为此好生烦恼。都是衣食父母,得罪了谁都不好。不得已,只得来求独孤俭拿主意。

    独孤俭知晓他的来意后,低头想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睁开眼来,见薛老板眯着一双笑眼正看他,不由道:“你个狗才。有话直说就是了。你我什么交情,非得这样拐弯抹角的。”

    薛老板遂起身向独孤俭唱了个肥喏,说道:“依您看,哪一天合适?”独孤俭道:“你也忒心急了。孝期才过了多久?眼下不合适。再过两个月吧。我慢慢寻个机会。”薛老板道:“那好,我等着。您不知道,我是日日提心吊胆,就怕闹出人命来。万一戏园子教官府给封了,这么一大家子拿什么养活去?且得喝西北风哩。”

    独孤俭切一声道:“你少在这儿哭穷。这一年你可没少赚。实在不行,报个病假呗,让孩子也歇两天。他是你的摇钱树,千万别给累坏了。”薛老板因言道:“因着老侯爷殁了,才刚停了一个月的戏。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只进不出的。哪里经得起再停。您既这么说,也只得如此了。您可得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独孤俭道:“你放心。此事全在我身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读书族小说网;https://kpc.lantingge.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