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残酷的生活,本身是对情感的一场考验。为什么残酷总与无情联系在一起?因为所有情感都没有机会出来,只剩下动物般的生存的本能。

    一个饥饿好多天的人,突然端给他一筐馒头,他最有可能的死法是胀死,他为了对抗长久的对饥饿的恐惧,会没有理智没有感情地狼吞虎咽。这是他愚蠢吗?不!这是本能。

    从心理反应来说,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了。当活下去的可能性大于死亡的威胁时,你才会产生第二种情感:愤怒。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叫天天不应,你会怒吼,叫地地不灵时,你会谩骂。作家刘恒描写这种情况时,书名就很直接:《狗日的粮食》。

    当你已经可以挣扎着生存,但需要付出所有的体力和尊严时,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你应该产生第三种情感:辛酸。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生存状态。这种状态的人,就配得上刚才那句话了:“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当然,我们的父母辈,比这还惨。

    他们应该处于恐惧和愤怒的情感之中。但这就是父母的伟大,他们把这种情感埋藏在心底,在子女面前故作轻松地显示出蛮有把握的样子,从来不把恐惧的记忆传递给未成年人。

    当然,我的特殊情况是,母亲的离家,在她最后的留言中,却被表达出了对穷的恐惧,而造成我的心灵中,产生了愤怒。

    当你可以轻松地解决生存问题,当你体面而有尊严地活着时,你才有可能产生第四种更高级的感情:怜悯。我们四个年轻人,用已所能,帮助这些贫困家庭的孩子,就是怜悯的体现。我们超越了自己辛酸的童年,进入到怜悯的高级情感,以此心态同情这些仍然处于挣扎中的孩子们。

    陷入长久思索和沉默中,车子停下的刹车声音把我拉了回来。下车时,小苟说到:“庄哥,到了,你看,那就我家的老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离我们停下的乡间土路停车的地方,大约有五百米的地方,两间土房出现在我们面前。

    “想不想去看看?”

    “去吧,你好不容易回趟老家,哪有看到家不进门的道理?”

    我们顺着地边小路向他家走过去。两边有些土地已经栽上了庄稼,但还有一些地是荒着的。从土质看,明显比不上李茅的老家,淡黄色,肥分不足。

    这房子,比我老家的屋好不了多少,土坯砖垒成,上虽然有红挖,但也有塑料布和茅草的修补,门窗边角已经有蜘蛛网了,墙角被雨水冲刷出一些沟隙,在这个单地方,两间房虽然勉强站立,但两边斜搭的厨房和牲口棚已经倒塌,杂乱腐朽的小木头块子,偶尔还有黑色的菌类生长。

    他只是摇了摇大门的门锁,拿出钥匙试了试,居然能够打开。但他并没有开门,重新把锁锁上。

    “前年我专门跑回来换了一下锁,看样子质量不错,今天还打得开。就不邀请你进屋了,里面是灰和蜘蛛网,进不去。要不然,我们坐在这磨盘上,歇一下?”

    院坝中间有一个残存的石磨盘,他用力吹了几次,吹起来的灰尘越来越小,看样子是干净了些,他坐下,我也坐下,虽然是夏天的下午,但这磨盘,依旧比较凉。

    “哎,算来,这个房子,已经有七八年没人住了。周边的村民也都外出打工,或者在镇上买房子,没几个人了,到处都是荒地和空房。”

    我说到:“我老家也一样,整个院子,已经没有一家回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