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舅舅一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接近尾声。

    我那个舅妈吔,你莫要这么哭了啊。你是在唱啊,唱过去的一切,唱我妈的史诗。你唱得押韵啊,你唱得真实。

    “哎呀妹子啊,来到你家第一天,辫子系的红毛线;哎呀妹子啊,你想要牵我的手,跳着来到我面前。”

    “哎呀妹子啊,刚来你家住不惯,天天你给我打伴;哎呀妹子啊,吃饭你给我端碗,下雨你帮我打伞呢。”

    “我的亲妹子呢,公婆要怪我呢,你帮我狡辩呢;你哥要吼我呢,你给我撑腰呢。你带我择菜呢,你带我下田。”

    “哎呀妹子啊,你嫁人我心痛呢,我们女人由不得呢,死拉我的手舍不得放呢,我没办法哟,胳膊拎不过大腿呢。”

    “哎呀妹子啊,不是哥嫂狠心啊,哥嫂这生也后悔啊;后来你了了庄娃,你说你也认命了啊。”

    “哎呀妹子啊,上天欺负穷苦人啊,不叫好人过生活啊;晓得你是没路了啊,丢掉娃儿是没法了啊。”

    “哎呀妹子啊,爹娘打你我心痛呢,心痛也没办法呢;新伤旧伤一起来,只有我听你哭呢。”

    “哎呀妹子啊,命苦自己要承认,莫怪天来莫怪人;幸亏庄娃有良心,过了几年富贵命。”

    “哎呀妹子啊,黄泉路上回老家,记得爹娘记得坟;你前脚帮我说好话,我后脚过来见先人。”

    她的哭诉,是唱哭,妍子在云南也见过。但真实的情感,苦难的人生,在这史诗般的艺术面前,表达出某种神圣。

    生死如此迅速,是谁在主宰命运?

    妍子在舅妈的哭诉中,默默地流泪,静静地听。这是一个农村女人的一生,这是最亲的人的一生。这是刚刚还在一起说笑的,互相亲密的人,苦难的一生。

    普通人的一生,是没有立德立言立功等所谓的事业,但普通人的一生,都是情感的传奇,充满了神圣。

    我妈推走了,我和妍子都不敢面对。等我妈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盒骨灰了。

    当我们与舅舅、王叔商量,我妈的安葬事宜的时候。妍子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抓一把骨灰,葬在我家花园的树下,那棵树是妈最喜欢的,我们好在那里说说话。”

    这要求得到了满足,即使让我妈就葬在温州,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因为我这个儿子的意见是最重要的。